张怀瓘对“取象其势,仿佛其形”,把书法艺术当作自然的机械反映与模仿,用类比象征手法所作的书论颇不以为然,认为是“似知其门,而未知其奥”,“言论不能辨明”,因而根本不具有理论的意义与价值。他认为,书法艺术乃至语言文学艺术的精魄在于“表现”。出于物类之表的玄妙之意,伏于杳冥之间的幽深之理,为艺术家所把握、所捕捉、化为各种深意,透过笔墨字形的面目呈现于平面的虚幻空间,不具备一定的艺术素养和审美能力,因此他说“非有独闻之听,独见之明,不可议无声之音,无形之相”。
颜真卿的真书和二王书法作一比较,不难发现其间的显著区别。就结构而言,二王书强调“上右”,字形微侧,字形结构变化多端,结体秀丽;颜书则横平竖直、字形方整,结体粗壮。就运笔而言,二王书灵活多变,讲究遒润、宛转;颜书则强调规范化,以横轻竖重为基本特征,讲究笔笔落到实处,“细筋入骨如秋鹰”。二王书讲究虚空的表现,章法上讲究虚实相生,“计白当黑”;颜书追求重量感的表现,结字、用笔、布白都力求饱满,“计黑当白”。
欧阳修对书法的认识,一如他的作书态度,追求的都是一种优游自在的情趣,即把书法作为一种赏心乐事而非“夕惕不息”的专门技艺,不再拘拘于“法”——书法艺术语言规则的建立,而推崇轻松自如的挥写,把自娱的目的和创作过程中解衣般礴的心境融合起来。反映在书论的表述形式上,则是放弃了以骈文四六句组成的大块文章,而采取了以抒发直觉体验为主要特征的小品,文辞的华丽铺张更是让位给质朴简约,与在禅悦之风影响下形成的士大夫们自然、淡泊的人生哲学和生活情趣相一致。
陈绎曾《翰林要诀》
“情 喜怒哀乐,各有分数。喜即气和而字舒,怒则气粗而字险,哀即气郁而字敛,乐则气平而字丽。情有重轻,则字之敛舒险丽亦有浅深,变化无穷。”
“气 清和肃壮,奇丽古淡,互有出入者也。窗明几净,气自然清;笔墨不滞,气自然和;山水仙隐,气自然肃;珍怪豪杰,气自然奇;佳丽园池,气自然丽;造化上古,气自然古;幽贞闲适,气自然淡。八种交相为用,变化又无穷矣。”
“势 形不变而势所趋背各有情态。势者,以一为主,而七面之势倾向之也。”
包世臣《艺舟双楫》
“牝牡相得”的意思,据《艺舟双楫·述书上》所记,是黄小仲传包世臣的执笔运笔之道,涉及到藏锋、出锋、假力于副毫等用笔技巧。黄小仲在提到“牝牡相得”时,又有“始艮终乾”、“始巽终坤”之说,即用“艮”、“乾”、“巽”、“坤”在八卦图中所处的位置,形象说明用其特定的执笔法(“食指须高钩,大指加食指中指之间,便食指如鹅头昂曲者,中指内钩,小指贴名指外拒,如鹅之两掌拨水者”)运笔的方向、线路。从《艺舟双楫》分析,“始艮终乾”大概指的是运笔时笔管向左移后稍偃,笔锋取劣势,笔毫平铺纸上,四面圆足,其运笔轨迹呈“︹”状,如八卦图中由“艮”至“乾”的线性形式;“始巽终坤”大概指运笔时仰笔尖锋,锋尖处于八卦中的“巽”位,运笔轨迹呈“︺”状,运笔时锋侧位于字画阴面(上边),阴面只有副毫着墨,相形之下其用笔显得单薄外露。
刘熙载《艺概》
刘熙载提出“观物”与“观我”的双重法则。“观物”有似怀素之观夏云多奇峰、文与可见蛇斗之类,在他看来,“观物”之目的不在于单纯地“摹仿”、“再现”,而在于“类情”:借物抒情,情寄于物,在他我中发现自我,通过再现达到表现,找出物我之间的“异质同构”。“观我”也并非各种自我情感、各种欲望的任意宣泄和释放,“观我”的目的是“通德”,要在自我中发现善,表现自我的目的是为了达到善,达到个体与社会之间的和谐统一。“观物”与“观我”的终极目的,都是为了达到人格完善的最高境界,因此艺术的目的、功能不仅存在于作品和艺术创作的过程之中,而且超出自身之外,“如是则书之前后莫非书也”。